转自杨爱红的知乎

袁项城(以及后继的军头们)可能是「爱国」的,但他们的那些个北洋政府,确凿无疑就是卖国政府。

我不打算罗列其具体的罪名,这里只建议各位知友随意百度一下,关键词「北洋政府」「财政」,就能搜到一大堆相关文献。这里先摘引用一下@钱平 的论文《袁世凯与北洋政府时期的财政》中的部分文字,加粗的是我认为的重点。为便于阅读,部分数据由汉字改为阿拉伯数字。

民国中央政府的财政支出,赔款和外债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南北统一时,民国财政的另一沉重负担,是军费支出的膨胀。……

镇压二次革命的战争费用,是又一笔沉重的财政负担。……

相对来说,袁政府的行政经费,则十分拮据。除必不可少的支出,诸如举办实业、推广教育、司法行政诸费外,大多落空。但是,1913年春,国会召开,袁世凯为对付革命党人,收买议员,各项政费膨胀。1913年5月,中央军政费用支出1407万余元,6月支出1349万余元。因此,财政更困难。中央政府于7月间不得不实行减政主义,裁汰冗员,裁并不重要的各司和中央直辖机关,并实行减俸。自1913年8月份起,薪饷搭放公债票,旋改有利国库券。11月后军务告竣,停止搭放,改为凡在京立法、司法、行政各机关人员,月俸自200元以上至300元者暂减一成,300至500者减二成,500以上者减三成的办法。熊希龄任总理兼财政总长时,中央政府“每月仅仅开支600万元”。扣去军费,行政费仍然只有200多万元。

如此庞大的支出费用,尤其是巨额的赔款、外债以及军费,迫使袁政府不得不采取一些财政措施来挽救其经济上的窘迫。

一.1912年-1913年,袁政府的财政状况及财政方针

根据不完全的资料,1912—1913年间,袁中央政府除外债外,收入状况大致如下:

(一)各省解款:从1912年5月到1913年10月,收入260余万元。(1912年10月以前为170多万两。)

(二)国民捐:至1913年6月,收入305万余元(其中1912年为255万余元)。

(三)崇文门、张家口、杀虎口、左右两翼等税务收入:这几个由中央直接经征的常关税收,按“宣统四年”预算约为177万余元,两年收入估计总在350~360万元左右。

(四)盐税:除各地截留盐税不计外,长芦、山东、河东、奉天、两淮等地盐税,1912年5月到1913年6月,解款共478万余元。

(五)交通部路航邮电收入:1912—1913年间,交通部代财政部拨款258万余元。

(六)其他:如新辟印花税1913年间收入5万元,华侨爱国捐几十万元,等等,为数不大。

(七)国内银行垫款:银行借垫,在1912—1913年间,一般为短期往来性质,但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的一些垫款也属有借无还。据孙多森呈,至1913年初,财政部已向中行借垫100多万元。不过,这一时期,中、交银行的垫款还不算多。

上述各项收入,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不过2000万元左右,远远不能满足军政各费的需要的。

……孙中山、黄兴主张在国内筹集资金,通过提倡国民捐、发行不兑换纸币来解决财政问题。同盟会由黄兴出面提出的国民捐方案,规定财产在500元以上累进征收,工薪在10元以上者,捐纳十分之一,以三个月为限,带有强迫性质,并非自愿认捐。同盟会的方案得到国务总理唐绍仪的同情。但是,袁世凯、熊希龄以及共和党、统一党等都不赞成。袁世凯在参议院正副议长进谒时明确表示:“唐总理拟行勒捐及不换纸币,仆不谓然。苟行其说,全国骚然,危亡立见,与仆建设民国、确定共和政体之初心大背。闻前日唐总理亲以此意商诸贵院诸君,故仆今日亦为诸君言之,聊表区区之意耳。”在袁世凯主持下,熊希龄和后任财政总长周学熙,实行单纯依赖外债的政策,使民国元、二年间的财政,不能不为列强所牵制和操纵。

…… …… ……

1913年4月26日,袁世凯不顾国会及各省各界的强烈反对,同五国银行团签定了《中国政府善后借款》合同。合同规定借款数目为2500万英镑;年息5.95%,净收额不下于84%;年限为47年。借款的担保有三项:

(1)中国盐务收入之全数;

(2)关税中除应付款项外的余款;

(3)直隶、山东、河南、江苏四省所指定中央税款。

此次借款除了照例经济性的榨取外,附有的政治性条件,根据合同规定主要有三项:

(1)将来以盐税担保而借款,或与次款相同用途之借款,银行团有有限权;

(2)在审计处设洋稽核员,凡关于借款款项之领款凭单须有洋稽核员会同签押;

(3)在盐务署内设稽核总所,除中国总办外,有洋会办一员,共同主管所有发给引票,汇编各项收入之报告及表册各事。

从此,续海关税之后,盐税也被银行团控制。

周辞职后,梁士诒在5月16日上任财政部次长,暂时代理部务。在梁士诒任内,首次运用铁路借款的名义来筹措军费,显示了交通系在财政上的实力。……

……自1913年底起,袁世凯本人就开始直接控制财政事务。

二.1914年-1915年,袁政府财政状况及财政方针

1914年初的财政局面,基本上尚未改观。为度经济难关,袁世凯在直接经管财政事务后, ……1914年欧战爆发以后,欧洲金融市场吃紧,外债来源断绝,由于外债靠不住,袁世凯直接掌管财政后,力图从国内筹措财政费用,"誓不复借外债"。……于是,任梁士诒为内国公债局总理,靠发行内国公债来弥补财政的不足。从而,袁世凯政府利用加强国内搜括的办法,使得财政紧张的局势得以缓和下来。

总体来看,1914年-1915年,袁政府在增加收入方面,首先将常关税收划归中央,加强了中央的直接收入。自1913年底起,各省举办验契以及印花税、烟酒牌照税,契税增收、烟酒税增收等作为中央专款,直解中央。其次,在财政会议上,核实了各省收支实数,命各省将收支盈余解归中央。袁世凯在批复"财政部呈酌拟各省认解洋赔各款及京饷处分条例,请准施行一案"时,强调说:"环视各省秩序大定,财力渐充,所有以前应解京饷、洋赔各款,除向盐关两项拨解之数外,自应如数照解。"第三,强向交通部筹款。交通部经管的铁路系统,是当时最重要的国家资本主义企业。据叶恭绰说:"自项城听某某之言,强迫接济政费",于是,责成该部每月筹拨50万元。第四,筹办内国公债。1914年3月间增设筹办公债所,印刷民国元年六厘公债票,预备发行。但民元六厘公债期限长达35年之久,难以发行。故债票仅印刷2000万元,"酌发各处抵付欠款约四百余万元,并按期认付利息外,并未实在发售"。至欧战爆发,遂于1914年8月3日发布《民国三年内国公债条例》,总额1600万元,九四折,六厘息,12年还清。由于发息还本比较可靠,用途较广,期限较短,而资产阶级也支持袁世凯"维持治安,巩固邦基",因而发行顺利,增额甚多。于是至年底又增加发行额800万元。1914年10月又成立新华储蓄银行,发行有奖储蓄票1000万元。此外,盐税经整顿后,收入不断增加。

在支出方面,袁世凯自直接经管财政后,对支出亲自核定和分配,并将北洋军队分布到南方就地筹饷,这使中央军政费用得以减缩下来。1914年3月,袁"批军费定300万元,政费220万元……是月军费仅支银299万余元,较原请之数实减57万余元;政费仅支银290万余元,较原请之数,实减65万余元。全年约略推算,可减银1200余万元"。

至此,财政情况开始好转。……

即使如此,财政形势仍然不容乐观。1914年底,财政部就民四(1915年)财政进行概算,不敷达5000万元以上。……实际上财政紧张的局面并未根本改善,更说不上充裕。

而且,哀世凯政府的苛捐杂税,不但增加了人民的负担,还严重地阻碍了商品的流通,引起了资产阶级和其他阶层的强烈不满。

…… …… ……

1915年3月5日,袁世凯任周学熙署理财政总长,起用皖系,来压抑势力膨胀的以梁士诒为首的粤系,部署称帝。但周学熙在筹办帝制经费方面,不能满足袁世凯的需要,因而"以筹款维艰四字,受不知大体之申斥"。而梁士诒则积极为袁世凯筹划帝制经费,得以东山再起。然而,超强度的搜括,最终导致了袁世凯政府的财政崩溃。

三.袁政府时期几项重大的税收制度概况和变革

一.海关税 。海关税包括海关税和距海关五十里内的常关税,均归总税务司经征。海关税收在辛亥革命之后,很快就恢复和发展起来,超过了前清的收入,但欧战以后,此项税收大为减少

由于1902年订立的《通商进口税则》十年期满,从1912年8月开始,北京政府即与列强商议改订税则,希望把税则由值百抽五提高到值百抽一二·五,同时免除内地厘金,既可以增加财政收入,又可以便利商品流通。鉴于十年来商品价格上涨颇多,即使不提高税则,只要从实核定商品价值,确实做到值百抽五,也可以大大增加关税收入。然而,由于列强一再拖延,直到欧战爆发,始终没有能达成协议。欧战之后,连谈判都搁置下来。

二.盐税。前清盐法,头绪纷繁,弊病百出。辛亥革命中,各地截留税款,甚至动用军队强运,以筹军饷。民国以后,关于盐政改革问题,虽经一再讨论,但因盐政过于繁杂,难以下手,因而议而不决,迄无结果。

鉴于拟议中的善后借款行将成立,而盐税为预定的抵押品,袁世凯于1913年1月6日发布命令,自是年1月份起将盐务收入各款专款存储,“无论何事,概不得挪移动用,庶几内巩财政,外昭国信”。善后借款成立后,按照合同成立了盐务署,以财政总长为督办,财政次长为署长,聘洋员为顾问。下设稽核总所,以次长兼总办,聘洋员为会办。各地设立分所,设华经理一员,洋协理一员。盐税交由五国银行团存储,遂为列强控制。

盐务署顾问及稽核总所会办丁恩就任后,为确保盐税增收,以备抵还善后借款等外债,主张“将商人运售盐觔之引权一律取消,改行自由贸易之制,以期上益政府,下益人民”。这个主张是企图采取资本主义的方法来改造封建性极强的盐政,结果遭到盐商的强烈反对。袁世凯也认为“此事不宜采用激烈手段”。因此,盐务的改革只是逐步采取在产盐地方征收盐税(就场征税)的改革办法,并规定每百斤抽二元五角,这样既可以增加税率,又可使各地高低悬殊的税率逐渐趋于平均。这项改革办法虽在1913年12月24日公布的《盐税条例》中作了规定,但事实上也没有全面实行。……

三.田赋。由于中国工商业不发达,田赋历来是中国政府的主要税收。前清田赋征收凌乱无章,弊病百出。辛亥以后,对前清旧制有所改革,大体说来有以下几项:

(一)地下、漕米改征银元。……

(二)征收田赋附加税。……

(三)准备清丈。前清田赋鱼麟册经过历次内乱,散失无存,征收田赋缺乏确凿根据。民国成立,朝野人士都主张实行清丈。但是,由于当时的政治体制不健全,各地都不敢贸然进行,只是用一些比较简单的方法稍作改良,以期增加财政收入。如浙江“先从清厘户粮、整理旧册入手,以为将来清丈之预备”,只是对现行的实际征收情况进行登记整理,而不丈量田亩。1914年12月,袁世凯政府设立了经界局,“先由京兆区域筹办清丈”。但经界局缺乏经费,而各地阻力重重,且屡起反抗清赋、清丈风潮。1916年春,经界局虽在涿县、良乡两县试办,但因袁世凯政府摇摇欲坠,害怕发生风潮,遂于1916年5月24日下令“将近畿清丈及清查田亩各事宜暂行停止,各省有奉前令举办清丈、清厘田赋者,亦着一律缓办”

四.厘金。……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在1914、1915年间,当局用提高税率及对征收官严加考核的办法,使厘金收入大幅度增加,至1916年,核定比较数高达4747万余元

五.常关税。……

六.验契和契税。……

七.烟酒税。……

除以上主要税收,其他捐税尚有当税、牙税、糖税、矿税、茶税、渔业税、牲畜屠宰税等等,年收入各有几十万、上百万不等。

对于袁世凯政府的苛捐杂税,张謇于1916年4月20日愤懑地写信告诉梁士诒说:“惟时间商民以新税之复杂繁苛,奔走诉其哀怨而已……商之于税,重可忍而烦不可忍;官之于民,信可谅而欺不可谅!”由此可见,资产阶级对于袁世凯政府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

四.金融币制改革与京钞风潮

……

袁世凯上台不久即着手统一货币,几经研究于1914年规定新币1元重7钱2分,成色为89,即以库平纯银6钱4分零8毫加铜铸成1元,币面铸袁世凯头像,故称为“袁头币”(即「袁大头」——杨爱红按)。……

在统一银币的同时,袁世凯政府还对纸币进行了整顿。……由于中、交两行(即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有充分的现金准备,发行的兑换券信用坚挺,商民都乐于兑换,使这一时期的纸币整理有了一定的进展。

然而,正当币制改革稳步进行之际,袁世凯在政治上走向反动,复辟帝制,从而引发了“京钞风潮”。1915年5月,袁世凯接受日本企图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准备在帝国主义的支持下复辟帝制。为筹备登极大典花去的经费超过2000万元。不久,云南爆发了护国讨袁战争,袁世凯为对滇用兵,急于筹措军费,使国库开支陡然困迫起来。支出方面,仅军队每月加饷需要560余万元;收入方面, 各省或宣布独立,或以维持地方秩序为名强行截款,使袁世凯失去了各省的财路。各帝国主义国家看到袁世凯失势,也纷纷撕毁进行中的各项经济合同,断绝了对袁世凯的一切援助。袁在内外财源断绝的情况下,只好向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伸手。

此时,袁世凯政府在全国人民的反对下,岌岌可危。中、交两行准备日渐空虚,于是便出现挤兑问题。首先是京城官宦大贾至中、交两行提取存款转存外国银行,随之商民人等也纷纷争相兑现持票。至1916年5月上旬,北京、天津、济南、上海、广州等地都出现挤兑,致使中、交两行无法招架。从而,北洋政府召开紧急国务会议,在梁士诒、周自齐的主张下,决定中、交两行自5月12日起停止兑现。

……袁世凯……于停兑令发出二十余日后忧惧而死。然而,“京钞风潮”却并未停息,由此引起的财政金融的问题,又延续了数年之久,直至1920年以后才逐渐平息下来。

概括起来讲,袁项城的北洋政府,从一开始就靠着外债续命,等到一战爆发、外债不好借了,财政就迅速走向总崩溃了。在此期间,袁项城固然是采取了一系列续命手段,可是他没法儿打破封建社会的旧秩序、从地主和旧式盐商虎口夺食(例如上文中提到的盐政改革妥协和清丈田亩失败),就只好在商品流通环节和金融领域做文章、在资产阶级(包括官僚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如上文中提到的交通系和张謇)那儿强行化缘,甚至还把军队撒出去就食,于是便坐实了中学历史教科书上「封建军阀」的判词——呃,95后、00后们的中学历史教科书上,这种词已经越来越罕见了。
实事求是地讲,袁项城不是傻子,他也知道得要向地主和旧式盐商之流多收点税,他也知道要投资工业。可是,他的北洋军和北洋政府就是靠这些人撑起来的,他就是地主阶级的总代表,袁项城绕来绕去都不可能给「自己人」放血。即使他想借称帝来重塑中央权威,也已经无力回天了,反而加速了总崩溃的到来,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这就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就叫「阶级属性」。
袁项城的北洋政府,其封建军阀政权或者说地主阶级政权的阶级属性决定了:它无力也无愿触动封建社会的统治秩序,也就无法从广大农村汲取剩余产品投入到工业化中,也就无力开辟新的、更可靠的财源,也就无法应对20世纪初的风云变幻,也就必然不断走向崩溃。从这个意见上讲,「卖国」就是封建军阀们的固有属性——除了「卖国」,别的生意搞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他们维持统治。
与之相比,孙大炮虽然不靠谱,但好歹还敢提出征收财产累进税,对占有大量财富却不大力投资工业的地主阶级开刀,这就叫进步性。

最后回答一下题主的问题:袁项城以及后继的军头们,可能确实是有「爱国心」的;可他们的「爱国心」,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卖国的时候用来讨价还价,以便把「国」卖出个更好的价钱。
如果对20世纪初的中国各派势力的财政基础感兴趣,还可以看看已被封号的杨爱红零号机的《国民政府为什么要用抓壮丁绑人这种极端方式征兵呢? - 杨爱红的回答》和马督公的《》。

原链接:http://www.zhihu.com/question/19689190/answer/7050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