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伊朗议会选举:资源优势如何影响议员连任? - 中东学人 - 知乎专栏http://zhuanlan.zhihu.com/zhongdongxueren/20609765”
编者按
Paasha Mahdavi作为伊朗议会选举政治的研究学者,通过模型分析,研究了资源优势与议员连任之间的关系,并得出结论:在伊朗选举政治中,资源优势对议员连任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议会选举本应公正公平,但在伊朗,由于各选区所占有的资源比重不同,导致议员“购买”选民的实力各不相同,使得伊朗议会选举有失公允。即便如此,选举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了伊朗选民表达诉求的一个重要途径。
文 | 王自励 编辑 | 张帅
2月26日,伊朗举行了新一届议会和专家委员会选举。这是伊朗在去年签订历史性的核协议之后首次进行全国选举,其结果将预示着该国未来的政治走向。
伊朗选举政治的研究者发现,自1980年首届选举以来,伊朗现任议员的连任率还不到30%;其中,来自资源丰富选区的议员相比来自资源贫乏选区的议员再次当选的前景更为乐观,达到了平均40%的连任率。是什么造成了这种选举结果的差异?为什么来自资源富足选区的现任议员拥有选票优势?学者Paasha Mahdavi通过研究指出,这是因为现任议员往往通过向选民提供公共或私人物品来争取选票;由于中央政府根据各省的石油产出分配石油收益,那些来自石油大省的议员将拥有更多可供支配的资金和资源,以用于增加连任的机会。
Paasha Mahdavi,图片来源:http://yahoo.com
Mahdavi在其近期发表于《世界政治》的论文中首先回顾了伊朗的政治体系和选举制度。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伊朗成为了一个拥有多层次决策体系、高度派系对立的神权政治共和国。在决策的顶端是无需选举产生的最高领袖,由专家会议(Assembly of Experts)任命和监督;现任最高领袖哈梅内伊(Ayatollah Ali Khāmenei)拥有包括对军队、媒体在内的所有政治事务的宪法权威。在最高领袖之下是司法、行政部门以及议会,后两者由选举产生。此外,由最高领袖和专家会议任命的宪法监护委员会(Guardian Council)负责监督立法工作,而其另一项更重要的职责是审查和筛选总统和议会候选人。
2016年2月26日在投票站为议会与专家会议选举投票的伊朗选民,图片来源:美联社
尽管有人认为伊朗议会相比行政部门权力更弱,但议会还是拥有较为广泛的职权:议员负责批准国际条约和外债,起草立法,批准进入紧急状态的声明和内阁大臣的任命,起草和通过年度预算等。最有争议的是,议会拥有“基于政治无能”撤销总统的权力。
作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伊朗的地方官员自主权很小,他们几乎不能掌控自己的地方财政;而相对而言,由于把握着年度预算,议员们则能够决定国家拨给各省的资金如何在自己的选区进行花费。简单来说,伊朗资源收益的一部分将通过年度预算分配给产出资源的各省,而这些预算则是由议员们起草并批准通过的。这也是为什么Mahdavi选择将议会层次的选举政治作为其分析和研究的对象。
伊朗的议会选举每四年举行一次,并遵循相对多数两轮决选制。在最近的选举中,大部分候选人都在第一轮选举中获胜,2008年选举中第一轮当选的比例是75%。选区分为单一选区和复数选区,平均每个省设7个选区。在选区规模上,伊朗在中东国家中属于中等水平,和科威特以及1990年后的埃及旗鼓相当。比如,伊朗2008年选举包括285个议会席位,其中有5个席位留给拜火教徒、犹太人、亚述人、迦勒底人和亚美尼亚人这样的宗教少数群体。
对候选人的资格审查是伊朗选举面临的最为严重的挑战。只要被视为共和国政治稳定的威胁,有时甚至上千名候选人都会被取消参与竞选的资格。一开始,最高领袖霍梅尼曾利用这项制度将与其政见不合的人(尤其是自由派和共产主义者)排除在政治体系之外,尽管整体而言大部分候选人都被允许参与竞选。1989年霍梅尼去世之后,其继任者、如今的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则大幅度扩大了选举前对特定派别(尤其是激进左翼)候选人的资格审查。
为了弄清资源优势与议员连任之间的关系,Mahdavi在参照前人关于资源诅咒、选举威权主义、现任者优势的相关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针对伊朗议会选举的三组假设:
第一,来自资源富足选区的现任议员更容易再次当选,并且,这种资源优势效应在单一选区比复数选区更为显著;第二,相比资源贫瘠的选区,资源富足选区的公共物品供给(尤其是教育和医疗)更为充分;第三,相比资源贫瘠的选区,资源富足的选区通过提供公职而建立的庇护关系更为常见。不难发现,这三组假设暗含的一个前提则是,伊朗的选民在面对为其选区提供公共或私人物品的议员时,会用选票加以回报。
在假设检验方面,Mahdavi使用跨地区时间序列数据,考察了1980年第一届伊朗议会选举(当时还没有现任议员)之后的七次选举,它们分别在1984年、1988年、1992年、1996年、2000年、2004年和2008年举行,数据来源包括自1980年以来的议员履历以及伊朗石油部和内政部公布的经济数据。需要说明的是,议员个人无法改变国家向各省分配资源收益的比例(除非这种改变得到议会的绝对多数通过),但却拥有在选区内使用这些收益的自由裁量权,Mahdavi的第一组假设也就排除了内生性问题。
为了增加结论的有效性,该研究还控制了如下变量:现任议员的神职身份(政治地位);选举前的任期(资历和政治经验);各省的失业率;各省依靠资源生产以外的人均生产总值;各省少数族裔人口比例(族群投票)。此外,在各个模型中,Mahdavi引入了时间趋势以反映政治与经济环境的变化,比如1988年两伊战争后的国家重建、1992年至2008年间石油收益的变化以及历届总统任期间的基本意识形态变化(从经济自由主义到务实改革再到保守主义)。
Mahdavi通过数据模型的统计分析证实了他的猜想,发现在伊朗的选举政治中资源对议员连任产生的效应相当显著:在单一选区,1个百分点的资源增值将会使连任率提高3.7个百分点。试想伊朗某议员所来自的省份原本只为全国资源生产总值贡献0.1%,当该省发现了一个新油田,从而将这一贡献比例提升至5%,这位议员在下次选举中再次当选的几率将增加15个百分点。鉴于伊朗议会选举整体的连任率只有30%,这一发现已是相当有价值的了。
实现上述因果关系的机制是,议员将会利用手上的资源收益通过投资地方基础设施(如学校、医疗中心、水井等)或提供更特定的私人物品(如政府公职、工厂用品等)来“购买”选民的支持。
在单一选区,由于只有一位议员代表,选民在公共或私人物品中的获益显然归功于该议员,这种因果效应也将变得更为显著。另一方面,由于复数选区的候选人只需争取进入选票的前三名,他们将产生搭便车的动机,从而不愿将资源收益花费于整个选区,这也部分增加了他们寻求连任的困难。此外,尽管数据分析同样表明,资源丰富的省份在医院、学校和公职供给方面所提供的数量及变化更加明显,但Mahdavi承认,这方面的统计结果还不够精确,有关伊朗的公共物品分配与议员连任之间的关系仍需要更细致深入的探究。
那么,是否可能有其他因素推动了这种资源优势对伊朗议员连任的影响?在研究的最后,Mahdavi提出了另外两种可能的替代性解释。其一是族群政治,即资源富足地区的少数族群可能倾向于将选票投给来自同一族群的人,因此,这种情况下议员连任率的提升便可能源自族群投票的规律而非地区资源优势。其二是由两伊战争和战后移民潮而带来的族群分裂,这种分裂状态将会对选举政治产生复杂的影响,特定族群的选民可能会选择让来自同一族群的议员再次当选,以此防止其他族群拥有绝对的主导影响。由于伊朗地区层面有关族群异质程度的相关数据仍然缺乏,这类因果解释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来澄清。
鉴于数据收集的困难和伊朗政治体系的复杂性,Mahdavi的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但是,通过对伊朗的议会选举进行系统的实证分析,Mahdavi把前人用于研究民主体制下资源与任期关系的机制用于探讨伊朗这样的神权政治国家,这不仅丰富了学界有关选举威权主义的研究,也为我们进一步透析伊朗选举政治提供了一个有益的视角。
Mahdavi的研究也从侧面说明,伊朗的议会选举或许并不完全公正,但也具有一定的竞争性和意义;如同在民主国家中那样,选举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伊朗选民们评价以及奖惩政客在地方所推行的公共政策的重要渠道。
参考文献
Paasha Mahdavi, “Explaining the Oil Advantage: Effects of Natural Resource Wealth on Incumbent Reelection in Iran”,World Politics, Vol 67 No.2, April 2015, pp.226-267
注:本文首发于头条号中东研究通讯,中东研究通讯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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