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宁

来源：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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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无数年轻女孩把自己整成 V 字脸，希望一劳永逸变美，甚至因此改变命运，但她们大都没有考虑过，她们将来面临的风险和困境有多大。

分答上有人这么问王思聪：

因为王思聪的女友们是这样的：

▍图片来自网络

“王思聪难题”真正考验的，其实是户籍、安检、边防等机构——证件照和脸完全对不上是她它们面临的新常态。今天，有些来不及更换身份证件照片的姑娘，在需要出示证件时，往往只能拿出整形时的收费票据以证明证件上的人是她自己今天，很多来不及更换证件照的姑娘，乘高铁、飞机旅游时，只能随身携带去韩国的机票和整容单据。

越来越多的年轻姑娘对 V 字脸趋之若鹜时，可能没有想过，V 字脸带来的可能不是美，更有可能是一个深深的陷阱。

十年后 V 字脸会怎样

网上很多说法称，V 字脸都是削了下颌腮骨。这并不准确，削颌骨手术难度大，恢复期较长且所费不菲，最近几年国内整形机构更热衷于客诉较低的微创整形，真正削颌骨的其实并不多。

满大街的 V 字脸大多是瘦脸针——也就是肉毒素注射的结果。肉毒素是一种神经传导阻断剂，使肌肉无法用力，最早用于除皱。在额头、眼角等处入针，喜怒哀乐时，面部肌肉不再牵拉皮肤形成皱纹。

瘦脸则是在咬合肌上入针，无法用力的肌肉很快会因缺乏运动而软化、变小，就像健身运动员停止训练后肌肉迅速流失。所谓的“瘦脸针”，几周后就有效果，一个月后达到峰值。V 字脸项目通常打 3 针，每次间隔 6 个月，定型后只要不长期咀嚼坚果或口香糖就不易反弹。

肉毒素进入公众视野较晚，但经韩国医生的广泛临床运用，除了除皱、瘦脸，今天肉毒素还常用于“瘦小腿”（打小腿肌肉）、瘦肩（打肩部肌肉）、除腋臭、除手汗，一般正规医院的专家才懂得正确治疗。

中国官方批准的肉毒素只有美国保妥适（适合除皱、弥散性精准、除深层动态纹）和兰州衡力。但韩国肉毒素因为价格便宜，市场上使用得反而较多。

瘦脸术成熟于韩国，或许有体质人类学的原因——相比其他地方，东北亚地区的人群面部明显较宽。但在中国，只有少数咬合肌特别肥厚的女性才适合肉毒素瘦脸，多数人不应使用。打瘦脸针后，因咬合肌瘫痪，会失去正常咀嚼能力，若施打次数过多还会导致后槽牙的钙化——当然很多人为瘦脸干脆直接拔牙。有些肉毒素使用不当者，会出现明显面瘫。

▍咬肌肥厚的脸型

更普遍的问题是，不论年龄，打过瘦脸针后面部轮廓都会下垂松弛，而热衷于瘦脸的，几乎会不断地打针。即使是非常年轻的小姑娘，瘦脸后，45 度角逆光可看出面廓松弛下垂。

人的衰落在面部的一个显著特征是形成“三八线”：泪沟、鼻唇沟、嘴角的三个“八字”纹，而瘦脸针非常容易加深三个“八字”纹。

▍“三八线”

补救松弛会产生更大的花费（所有补救式整形的花费都会数倍于制造问题的整形）。当前流行的提升措施有物理超声热能传导（俗称超声刀）和面部施埋蛋白线（俗称线雕）。由于埋线的效果几乎相当于立等可取，所以被更多女性采用。

埋线是将细如发丝的提拉线（采用聚对二氧环已酮为原料纺制而成的可吸收合成线）植入真皮下层和皮下组织之间，起到让老化下垂的肌肤产生拉提、紧致的效果。由于蛋白线 1-2 年间就会被逐渐吸收降解，一般人会在完全降解前定期重做。

蛋白线成本虽只有 2000 元/10 根，但它需要精湛的技术，能做埋线的医生并不多，一次全脸埋线手术通常要几万至几十万元，它通常是三十岁以上的女性才会做。为追求瘦脸不断打针的，则需提前十年。

造就一张 V 字脸，除了瘦脸，还要垫一个尖下巴。今天尖下巴通常并不需要植入假体，直接在下巴肌肉层注射玻尿酸即可。普通正规交联玻尿酸三四个月代谢掉，所以，保住一张 V 字脸需要不断重复注射，好在它不贵并且无害。

除了补救成本，整形通常面临一定概率的手术风险，曾有人为除皱使用弥漫性较强的肉毒素导致失明，有人注射玻尿酸隆鼻，结果一个月后变成宽鼻梁；但是，这些还不是最大的危害，真正的危险是导致正常审美能力的丧失和整容成瘾。

人类很难抵挡整形改变带来的愉悦感，整形者多少都会成瘾，但年纪轻轻就在脸上大动干戈的人，一旦成瘾，几乎不会满足于保持性的修修补补，因为他们愉悦感的阈值会比正常人高得多，更倾向于强度和力度更大的整形。

▍29 岁的英国女模特艾莉西娅·杜瓦尔在过去 12 年中，接受了超过了 100 次整形手术，其中包括 15 次乳房整形手术。她的腹部、左乳和右臂下方的肌肤组织因频繁动刀已经“失去了知觉”。艾莉西娅目前在美国加州一家瘾症康复中心接受戒除“整容瘾”治疗

所以，今天有一张 V 字脸的年轻姑娘，多半都会遇到上述问题，几年后的容貌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自拍世界的审美观

西方国家整形更倾向塑身，虽然欧美女性乳房发育远比东亚好，但丰胸依然极为盛行。更鲜明的对比在腰部，中世纪欧洲女性束腰的传统偏好一直保持到今天，但去除肋骨使腰更细的整形在东亚就不太流行，而男性注射制造假肌肉的，在东亚更鲜有所闻。

西方国家面部夸张的整形，多是像芭比娃娃。

▍束腰导致女性肋骨和内脏挤压变形

▍25 岁姑娘皮茜花费约 80 万元接受了十几项整容手术，包括锯掉了 6 根肋骨、隆鼻、丰唇、丰胸、提臀等，现在她拥有 15 英寸（38.1 厘米）的细腰和 J 罩杯

▍乌克兰真人版“芭比”瓦莱里娅‧露可安诺娃和“芭比男友”吉德利卡‧贾斯汀

东亚相对更倾向于面部整形，而且造就了千人一面的奇观，例如饱受中国网民吐槽的韩国艺人。但同样是整形，中国的千人一面和韩国的千人一面明显不同。

韩国女性的千人一面，形象柔美，中面部饱满，她们崇尚的是东方传统的鹅蛋脸，几乎看不到锥子脸，眼睛也多为传统的杏眼。

中国的千人一面则是两颊刻削，尖下巴，两眼大且距离很近，有一个细而直的高鼻梁，这种夸张的中国千人一面，类似葫芦娃中卡通形象的真人版。

中韩两国不同的千人一面，首先是整形技术和成本的区别——相比韩国标准脸，中国今天的标准脸，手艺、技术上的精细度要求较低，成本也很低；但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审美偏好分化，也是重要原因。

按进化心理学的说法，人们倾向于认为，接近“平均脸”的面孔是美的。韩国的千人一面非常符合“平均脸”，但中国今天最流行的 V 字脸，早已大大偏离了“平均脸”。

除了中国女性“平均脸”的参照系大大扩展外（见大象公会往期文章《为什么人们觉得混血儿和 V 字脸漂亮》），另一重要原因是手机的自拍效果——智能手机便捷的自拍，使得年轻一代逐渐用手机代取代了镜子。

镜子只是真人的反向成像，手机自拍则更接近他人看到的自己，热爱自拍并上传到网上的人，形成了一个完全有别于普通人群的参照系。

这个参照系一开始就流行自上往下角度的自拍，形成 V 字脸审美后，在真实世界无论多夸张的 V 字脸，在这个参照系中都会显得很正常。已经整成 V 字脸的人，往往还要将自己 PS 得更夸张，才能引人瞩目。

▍“蛇精男”

自拍世界构成的参照系，会直接引发整形的“军备竞赛”。一个率先整成 V 字脸的姑娘在合影中的抢镜，往往会诱发闺蜜们效仿，若想持续保持领先地位，只能在脸上不断动手脚。

中国自拍美化软件的发达，让年轻姑娘们对大规模整形的危害丧失了足够警惕。很多年轻姑娘整形后，即使有浓妆掩护，肉眼亦无法直视，但自拍时，手指轻轻一点，一切完美无瑕。

▍部分手机应用市场上的自拍美化软件

但是，在照片里看上去不算夸张的“漂亮”脸孔，真正在你面前时，你会觉得是夸张而不自然的假脸，有些甚至会让人产生心理排斥感，除了正常脸“上镜”后会变宽、而镜头里“正常”的脸会只有巴掌大这个视差效应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他）们的表情全都不正常。

但是，今天很多人整形的标准，只是如何在手机里显得更好看。最近有媒体嘲讽，网红大会上见到的网红真人，并不如照片漂亮，这在被批评者那里很容易会被理解为应当加大整形力度。

容貌与阶级

业内普遍认为，中国整形业的发展和技术进步，也许东北人和四川（含重庆）人贡献最大，对各种最新的整形技术，勇于吃螃蟹的人似以这两地为多。而北京和江浙地区的客户，很少有在脸上大动干戈的尝试。

这种基于经验而非统计的印象，或许有这两个地区的口音最易被识别的原因，但这两个地区向外输出的人口中，较高比例进入城市服务业也是重要因素。另外，整形业中，东北籍医生显著高于其人口比例，北京整形机构的客户中东北籍客户明显也更懂行更善于讨价还价。

相比地域性差别，最容易感知和把握的，其实是中国不同阶级、阶层在整形目标和动机上的鲜明对比。

收入较高、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女性，会在整形上投入更多时间和金钱，但鲜有人会选择彻底改头换面，她们至多会轻微改善自己容貌的不足，整形主要集中在除皱、保养皮肤等项目，被视同为美容、美发、美甲一样的日常保养，会与整形机构形成稳定的关系。

她们的整形动机，更多是为取悦自己和有亲密关系的人，而非取悦陌生人，因此有时会把钱花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们对五官整形普遍审慎、保守，有时仅因为怕被熟人看出做过整形手术而放弃计划。

年纪很轻就整形的女性大多是低收入人群。她们非常舍得整形投入，有些人不惜借钱甚至是高利贷。据整形业内人士推测，近日热议的“裸照”抵押高利贷事件，不少姑娘借钱的原因正是为了整形，放贷者或许高估了裸照抵押的威力，因为对有些人来说，她们很快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校园贷款有时也是她们的选择

选择改头换脸的姑娘，根本不在意父母和熟人是否还能认出她们，她们整形的目的就是为了与过去的一切告别——与父母给的容貌告别，与家庭的阶层告别，与浮萍般的社会关系告别，甚至名字都会改掉，她们期望通过毕其功于一役的彻底改造，进入一个想象中的全新阶层和人生。

娱乐新闻往往会造成错觉：王思聪的女友都是 V 字脸=王思聪喜欢 V 字脸。这个现象更合理的解释或许是这样的：王思聪身边环绕的女孩，基本上是改变命运热情最强烈的，所以，能冲杀到他身边的，基本上都会是 V 字脸。

为取悦命运而整形的人，对整形的理解往往是一次性的。很多人其实已经长得很漂亮，但还是会拿出手机，要求按照“主流”标准，从鼻子、眼睛、脸型、嘴巴甚至到发迹线全盘改造一番。如果整形医院建议不要改，她们会立即换一家。

当然，为改变命运而整形的，并非都是低收入人群，官员和土豪为求平安有时也会求助整形，这使得中国整形业经常会出现不可理喻的单项天价——纹眉要花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祖宗的风水智慧转到整形领域，照样能打败国外的高科技。

中国人最了不起的智慧，就是可以把任何一种产品或服务的价格变得极为低廉。V 字脸亦是如此。

最后，一张标准网红脸，6 至 7 万元就能拿下（以上皆为团购价），这比去韩国的花费少得太多，虽然这笔钱大多数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并不容易筹到，但它早已不是只有明星富婆才能消费得起的奢侈品。

但这种廉价的一次性改造方案，于她们的梦想而言，注定只是一厢情愿。她们以为整完一次就可告别整形机构，但无论是廉价整形造成的后遗症还是整形成瘾，都会让她们一次次回头。

整形机构多少在中国扮演这样的角色：高收入人群会因此更漂亮青春常驻，而那些指望以此改变命运的低收入人群，绝大多数会在这里丢失青春，并把所有积蓄都耗费在补救上，不出几年，她们就会忘掉自己真实的模样。

经济高速增长的时代终结，中国将会有更多年轻漂亮的姑娘走进整形医院，但是，亲爱的姑娘们，世界很残酷，未来还很长，请爱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