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马克思原始文本与苏联-官方教科书表述有多少偏移? - 逆境的奋起反抗的回答 - 知乎
作者:逆境的奋起反抗
这个问题,不是在知乎上三言两句就可以解释清楚的问题。从学理上来讲,也至少要花个几万字,才能大概叙述清一个模糊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演化史的基本框架。然而如果问题只从学理上来讲,恰恰是对真实的遮蔽。
我只想说的是,“苏联教官方科书体系”是马克思主义东方化的一次特殊发展,有差异那是很正常的。没有差异,那才是有问题的。差异大,那是很正常的。差异小,那才是不正常的。任何一种思想体系运用到具体的现实的政治环境中,必然会产生强烈的异化反应和基因变异。显然,马克思主义是现实中的政治工具,而不是理念中的数学公式,他不可能一成不变。
而如何看待马克思,也决不能从学理上来分析马克思主义或马克思主义文本。关键在于如何从对具体的现实政治斗争的理解出发,来理解马克思思想的实质。在这一点上,南京大学党委书记张一兵写过一篇文章《思想构境论:一种新文本学方法的哲学思考》,里面就写道:
马克思、恩格斯在在修改自己文本时进行大量删除,其中有不少并非是他们觉得文字表达有误,删除的原因可能有多方面:一,是政治限制。二,是考虑当时的具体关系。(比如他们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批判的德国真正社会主义代表‘赫斯’,当时也在参与此书写作)显然文本本身删除的不是错误的或无价值的。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各种复杂原因,马克思和恩格斯,显然文中删除的不等于是错误的和无价值的。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各种复杂原因。马克思恩格斯都留下了大量未能发表的,或着中途放弃的笔记和手稿。著名的MEGA2第四部分主要收录了这些笔记。
显然在上述引文中,张一兵所提到的马克思删改自己手稿的两个原因,其中第一个是政治限制,指的是普鲁士的高压迫害的政治环境。而第二个所谓的具体关系,实际上指的也是具体的政治关系——即在社会主义运动中马克思、恩格斯与赫斯之间所保持的同志关系。马克思在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时必须团结赫斯。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即马克思的文本中,实际上并不存在任何不受政治关系角逐参与的本真性的思想情境。或者说,马克思的文本并不是一种学术理论的客观性的文本,他一开始就建立在一种积极的政治谋划上。所以马克思绝不单纯是一个学者,同时他的写作也不是一种学术写作,而是一种有着现实的具体要求的政治写作。而这种政治写作,必然带有我们常说的“违心”这一特征。但这绝不是马克思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表现,而是服务于具体的政治斗争的表现。而这就是革命家和学术工作者的根本区别。
同样《哥达纲领批判》中,如果我们结合具体的现实历史阅读这篇文本的话。我们也会发现,马克思并不是单纯在讲社会主义该如何建设这种简单的学理性的话题。而其整封信件内在,所包含的实质,都是受激烈的党内和党外的路线斗争的深深纠缠。而其中,作为问题根源的爱森纳赫派、拉萨尔派以及巴枯宁的民粹派都不存在于简单的学理当中,而是存在于现实的具体的政治斗争当中。这正如毛泽东所说的:“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而同样,马克思主义理论则一开始就是一个矛盾的对立统一体,是受各种政治关系纠缠的纷乱复杂的场。而绝不是一种无矛盾的理论观念体系。
而这种“违心”的表现,也不是马克思不诚实的表现,更不是什么马克思主义里的塔基亚原则。恰恰相反,这种“违心”所反映的是一种激进的行动观念。这种激进行动观念迫切地使我们保持某种政治上的固执态度以及不放弃采取任何实用手段的精神,以阻止我们在纯粹学理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所以那个坚决拒绝暴露自己真实思想的马克思难道不比那个停留在秘密书信中的隐秘真实的马克思更为真实吗?正是这种坚决拒绝的态度,把马克思从哲人的隐秘花园中拉入到布满硝烟的现实当中。把马克思从一个单纯研究问题的哲学家,社会学家变成了一个立志于改变世界的真正的革命者。
因此,从这一上来说,任何坚持马克思主义原始文本,而不修正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恰恰是马克思主义事业的最大叛徒!所以这应了阿尔都塞那个观点,马克思主义的真理不存在于马克思单纯写了什么,而更在于马克思没写到的那部分。而那些没写到的东西,恰恰是才是现实政治关系真实发生的场域。
所以在马克思之后,卢卡奇也好,列宁也好,葛兰西也好,毛泽东也好。他们确实都“背叛”了马克思主义的原始文本,但是他们的这种背叛,恰恰是对马克思理论的发展,是留存了真实的政治斗争的火种。所以他们都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探索者。
所以葛兰西曾经在《现代君主论》是如此赞美马基雅维利,他说,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不是献给君主的,而是献给人民的:
马基雅维利自己说过,他所写的都是曾经被人运用过的东西,也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一直在运用的东西;由此看来,他并没有打算开导那些明白人;他的风格并不是不偏不倚的科学活动的风格;我们也不能认为他是沿着哲学思辨的途径写出这篇政治科学论文的……
所以马基雅维利真正考虑的是‘那些不明白的人’,他的用意是要在政治上教育那些‘不明白的人’。这种教育并不像福斯科洛看上去所理解的那样,是一种消极的、痛恨暴君的政治教育,而是一种积极的教育,它教会人们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就必须承认某些必要的手段。
而在这里,显然葛兰西并不简单是在夸马基雅维利,这更像是共产国际的革命领导者们在以马基雅维利自诩。
所以葛兰西在《狱中札记》还写过一句话:
应该记起马克思的经常的论断:‘民间迷信的坚固性’是一定形势的必要因素。
换句话说,葛兰西的意思是,马克思主义者不仅要利用科学真理,马克思主义甚至还要善于利用民间迷信!因为一切都要服从于政治斗争的具体现实。而现实的革命者,与其纠结马克思说了什么,远不如纠结马克思应该说什么更重要。
所以我必须要给那些迷信马克思主义原始真理的小将们泼一瓢冷水,马克思主义不是英国政治经济学、德国古典哲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部分。马克思主义是伪装成政治经济学、哲学和社会学的现实的具体政治斗争。而马克思首先是政治的,本质上是政治的,也只能政治的。而一旦离开了真实的政治斗争环境,也就是不存在任何马克思主义的。
在这一点上,我作为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要借此机会,教育教育一些不明白的人。不管是西马的文化革命策略 ,还是列宁斩首莫斯科的革命冒险主义策略,或者是毛泽东的民族统一战线的纵横术策略,他们都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而服务的。他们都不是为了文化革命而文化革命,为了民族统一而民族统一。他们都只是具体环境差异下的斗争策略的不同,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表现。
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能否认苏联教科书体系和艾思奇的大众哲学,确实不适合当下马克思主义教育了。但是我们因此而否定他们在其特殊时代所具有的现实的具体的政治价值,则是不公正的。
而有些人,以为试图用精巧的辩证法与哲学观念就可以要求现实具体的政治做出让步。这种行为则无异于马克思所说的,是要抓起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离开地面。
在这一点上,对于那些迷信马克思原始文本的神圣性的人们,我们不如用马克思自己的话来劝解他们:
这里就是罗陀斯,就在这里跳吧!
原文: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7645644/answer/1243864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