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九段线在法律上的意义是什么？领海？专属经济区？历史性水域？

九段线的具体的地理位置在哪儿，经纬度多少，实际距离多长，我们是不知道的。这就是为什么九段线至今仍然是虚线，是一种模糊性的权利表述。

最近南海局势比较紧张，我们认为有必要进行一下科普。

 

一、南海“九段线”的产生

 

中国官方（无论两岸哪一边）的说法是南海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的国土。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妥当，古代海权意识淡漠，很难想象我们能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中国人自古以来占据这些无人岛礁并以此为中心进行经济活动（更何况好些所谓岛礁都常年潜伏在水下）。最有利的证据也只是清朝乾隆三十二年余姚人黄证孙所绘的《大清万年一统地理全图》中在南海区域标注了“千里石塘”、“万里长沙”。不过有个问题，这个《大清万年一统地理全图》是私人地图，不是官方的东西，证据的效力有限，而同治二年胡林翼主编的《皇朝中外一统舆图》中，却并没有标注出南海诸岛，宣统元年的《世界新舆图》（如下图）上面依旧没有南海。

 

到了上世纪二十年代，事情发生了变化，这时候中国的地图上开始标注西沙群岛了，但也只认为西沙群岛的“特里屯岛为我国极南之地”，特里屯岛，又名土莱特岛，是外国人给起的名字，中国老百姓一般都叫这个岛为螺岛。后来1947年国民政府统一南海诸岛名称，因接收这个岛的军舰为中建舰，故此命名为中建岛，即今西沙中建岛。大家可以去看看这个中建岛在什么地方——非但和南沙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还不如中沙群岛更靠南——而此处竟是二十年代我国极南之地。而更加有意思的是，这个岛在国民政府统一命名前，除了上述几个名字之外，还叫南极岛，一望可知，这是当年的文人叫的。如下面这张1925年的中华民国地图集所反映的：

 

三十年代，地图又变大了。1939年出版的申报《中国分省新图》（第四版），在这一张地图中，不但有了西沙和东沙，还有了另外两个群岛：南沙群岛和团沙群岛，所谓南沙群岛，即今之中沙群岛，团沙群岛，即今南沙群岛。

但从这张图我们也可以看出，团沙群岛最南端只标注到安达息破礁，所谓安达息破礁，即今息波礁。在北纬7度，和我们今天所确定的最南端曾母暗沙相比，相差了整整三个纬度，见下图：

 

还有一张1939年出版的《本国分省精图》，南海诸岛标示基本和上面那张申报第四版相同：

最早提出将西沙、东沙、中沙和南沙的岛屿画一个圈放进同一个政权里的，是“大日本帝国”……

1941年日本陆军省和海军省联合审定的“大日本帝国全图”中，在南海部分，只画了两条线，一条线分隔了菲律宾和日本治下的台湾，一条线把一条线把南海中相当一部分岛屿都包进了日本的国土范围内。

 

于是在二战结束后，当时的民国政府挟战胜国之威在南海跑马圈地，全盘继承日本殖民者的领土主张，南海断续线初步成型。下面看两张地图，分别是1946年国民政府内政部绘制的地图和1948年申报出版的《中国分省新图》第五版。这两张图基本相同，最南端已经从三十年代的北纬7度的息波礁延伸到了北纬4度的曾母暗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宣称的真正的极南之领土。除了北部湾方向外，新中国继承了民国政府在南海上的立场，就有了今天的九段线。

 

从这些老地图来看，中国对南沙主权的主张，分成了四个非常明显的阶段。第一阶段是清朝及民国建立后的最初十年，这个阶段里，中国基本上对南海没有主权的观念；第二个阶段是二十年代，这个时期，中国开始对西沙提出了主权主张，并且将中国领土最南端确定在西沙中建岛。第三个阶段是三十年代，这个时期，中国又把主权的主张扩展到了中沙和南沙（即当时所谓南沙和团沙），但其南端仅止于息波礁。第四个阶段就是二战后，中国挟战胜之余威，宣称了对整个南中国海的主权，并且把国境线划到了人家的被窝口。

 

中国对南海的主权要求经历着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虽然自豪地宣称整个南海诸岛是中国自古以来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土，但实际上只是从20世纪30年代才正式开始这样的宣称而已。

 

二、难以撑满的九段线

 

当我们逐步扩大对于南海的主权要求的时候，南海周边的其他国家在干啥呢？

菲律宾1946年独立，越南1945年独立，印度尼西亚1949年独立，马来西亚1957年独立。当我们在地图上步步推进蚕食南海的时候，周边国家还在独立的道路上漫漫求索，而二战所激发的东南亚独立热情也让宗主国们没有兴趣为即将独立的前殖民地扩大版图。

所以，虽然中国把九段线画在人家家门口，但是当时也没有人反对，再加上当时南海的资源也没有得到各国的充分认识，许多周边国家不仅是没有反对中国的九段线，而且还很明确地承认这条边界，这一事实就成了中方的有力武器。

然而还是有个问题，也就是文章开头所说的，九段线到底代表什么含义？

当年“大日本帝国”是怎么想的我们暂时不得而知，但有一段时间内，中国曾强烈暗示九段线内全是中国领海。不过在最近几十年，中国的这一立场开始退化，特别在1996年划定西沙领海基线之后，对于九段线的定义，各方面的口径开始向“九段线内岛屿都是中国领土，并据此划分领海和专属经济区”退缩。

 

现在国内绝大多数的国际法学者，普遍倾向于认为“九段线”是岛屿主权归属线，本身并不意味着领海或专属经济区的划分。

 

这样一来，对九段线的解释就不像几十年前那么拉仇恨，也完全符合国际法，比较具有可行性。

 

但即使那些岛礁都是中国的，我们也难以把专属经济区撑满整个九段线，如下图：

（红色实线是假定南海诸岛属于中国，并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划定的中国专属经济区，红色虚线是九段线，两者之间的差距很大）

 

最南端的曾母暗沙常年在水下，实际上是没有资格来圈专属经济区的……

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的话，TG必然得接受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文莱的专属经济区进入九段线内的情况，这时候就该轮到国内民族主义者喷政府卖国了。在长期的民族主义教育和政治宣传的影响下，当漫天要价结束，开始坐地还钱时，原先的“民心可用”就成了反噬自己的双刃剑。

实际上相关的问题最近已经暴露了。

印尼总统乘军舰视察纳土纳 媒体称向北京发出强烈信号 - 环球扫描 - 21CN.COM http://news.21cn.com/world/guojisaomiao/a/2016/0624/09/31196998.shtml

路透社23日以“佐科到纳土纳宣誓主权”为题报道说，印尼海军舰艇本月中在纳土纳群岛向中国渔船开枪，打伤1名中国渔民并扣留7人，中国谴责印度尼西亚“滥用武力”。对此，印度尼西亚海军回应说，他们只是对涉嫌非法捕鱼的中国渔船鸣枪示警，没有造成任何人受伤。以纳土纳群岛为基线划定的200海里专属经济区，同中国在南海的“九段线”有重叠之处。中方认为其渔民是在“九段线”内合法捕鱼，印度尼西亚认为中国渔民是在印度尼西亚的专属经济区内非法捕捞。

 

事发地点在九段线内，但是即便将南沙群岛划给中国，事发地点也必然在中国专属经济区外。这就是九段线的尴尬之处。

 

一些人把中国对于南海的主权要求称为“有理取闹”，非常准确。在南海问题上中国的主张，法律上确实在理，而且由于中国相对于东南亚国家绝对的实力碾压，更是表现为中国对南海诸岛的步步蚕食，步步推进。

如 “高脚屋”战术，找些不露出水面的暗礁，在上面搭个露出水面的房子，叫做高脚屋，派个人占着。又比如填海造陆。

过去的永暑礁：

 

后来的永暑礁：

 

 

1995年建设中的美济礁：

现在的美济礁：

 

三、并不优雅的泥腿子帝国主义

 

随着信息的爆炸、网络的发达，许多人其实已经意识到中国国际角色的翻转。早已从遭受侵略压迫的前殖民地转型为在局部地区可以秀肌肉碾压周围小国的存在，并以此沾沾自喜。以成为帝国主义国家为荣，以欺负周边国家为荣。所谓“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帝国列强”。

随着实力增长而日益提高的扩张倾向鼓动着中国在南海问题上采取简单粗暴秀肌肉的方式。然而，海权的世界是赢者通吃的世界，中国不幸成为了世界第二军力这么个尴尬的存在。任何地方的扩张，都会刺激竞争对手和全球老大美国合作。那些让兔小将们看着很爽的“帝国主义行为”，实际上正是在恶化中国的周边地缘环境——一个被家门口所有国家团团包围的新兴帝国主义国家真的很有前途可言吗？

（各国对中国南海立场的态度，注意东亚东南亚国家以及欧美国家，基本没有表态支持的。）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政治经济军事努力，在富有经验、拥有普世价值话语权的老牌帝国主义国家面前，一个四两拨千斤就要面对着化于无形的风险。一面是粗暴耀武扬威，一面是以小撬大，战略（维持成本）优劣态势显而易见。

实际上，在并无一套意识形态可供统御小国际的现实条件下，中国无法成为一种代表国际新秩序或者人类新社会的“灯塔国”，其选择简单粗暴的秀肌肉与苍白经济合作的手段便有其必然性。面对已经非常成熟的帝国主义3.0（美国），帝国主义2.0（中国）的粗糙和低级暴露无遗。

 

延伸阅读：

“对于金融资本来说，不仅已经发现的原料产地，而且可能有原料的地方，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当代技术发展异常迅速，今天无用的土地，要是明天找到新的方法（为了这个目的，大银行可以配备工程师和农艺师等等去进行专门的考察），要是投入大量资本，就会变成有用的土地。矿藏的勘探，加工和利用各种原料的新方法等等，也是如此。因此，金融资本必然力图扩大经济领土，甚至一般领土。托拉斯估计到将来“可能获得的”（而不是现有的）利润，估计到将来垄断的结果，把自己的财产按高一两倍的估价资本化；同样，金融资本也估计到可能获得的原料产地，唯恐在争夺世界上尚未瓜分的最后几块土地或重新瓜分已经瓜分了的一些土地的疯狂斗争中落后于他人，总想尽量夺取更多的土地，不管这是一些什么样的土地，不管这些土地在什么地方，也不管采取什么手段。”

——列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